【小说】《再·见》

第三章（上）

每天早上，我都会准时的在六点钟被刺耳的闹钟声叫醒。

起床梳洗完毕后，我会先喝一杯新鲜的热牛奶，然后到附近走走或者跑步。据说这样对我们的身体很好，而且还可以减肥。

自从回到K市，我每晚几乎都没睡过一次好觉。

不知道是我自己心理上的影响还是工作之后的压力影响，反正这两者之间一定跟我的失眠问题脱不了关系。

对了，今天早上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Seven要我准备的资料我还没整理好，还有等下下午一点要跟Charles见面谈关于漫画的事情……然后三点半又要到赵炎信的学校去找他催稿。再之后我又要马上回公司整理Seven负责的周刊的版位之类的……

待在出版社的时间越久，我的工作量也日益剧增了。

我终于感受到那种没有时间消遣，只能没日没夜的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办公室里的感觉。

我在此向全世界的办公室菜鸟们献上我最真诚的敬意。

此刻，我好想唱《囚鸟》……

在这几个月里，我终于累计到了一些经验，而有一句话特别中肯，也是我在网上听到人家说的——别把工作太快做完，老板不会赏识你，只会给你更多的工作。

只要我把手上的工作做完，原本兴高采烈的摇着狗尾巴到Seven面前准备受他的赞赏之时，他就只会冷言一句：“很好。接下来你帮我处理这个……”然后就有一堆没完没了的工作在等着我去完成了。

这样的日子，我只能持续，然而悠哉的心情早就漂到了巴黎的郊外，翱翔在我还在那里享受的时光。

再多几个月，等这里的事业都稳定了，我再回去看Betty。

刚见完Charles，我有些精疲力尽了。

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是那种肃穆型的少年，没想到只要一跟他搭上了话题，他就会说得没完没了，还会一直缠着你，好像个大男孩一样，带你到处去逛，到处去吃东西，打游戏之类的。

不知道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其实他就是一个职业漫画家，并且还是全国著名出版社《F.W.》所要培养的明日之星。

像这样一个大男孩的骨子里竟然还匿藏着一颗老顽童的心灵，对于我来说，是特别可贵的。

不过陪他玩了一整个下午，我也快要累垮了。

现在快要接近三点十五分了，我得赶快到赵炎信的学校，再把他找出来。

来到赵炎信的校门口，外面挂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布条，上面用斑斓的颜色写着《校庆嘉年华》和今天的日期。

看来他的学校今天有活动呢。

踏进校园，到处都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好像交通马路的车辆一样把整个校园挤得水泄不通。我要走到另一个门口或者穿峻到另一个方向都有少许的困难，更何况我现在还要在这人海茫茫之中找到赵炎信的身影。

他怎么就没告诉我今天他的学校有校庆呢，这样的话我可以改明天见面或者约在一个没那么拥挤的地方见面啊。

在这么喧哗的地方，就算我打电话给他，他未必听得见吧。

我打开手机，打算搏一搏了。

很意外的，不到两秒，手机就被接通了。

“喂。”电话里传来赵炎信的声音。

在电话里，我并没有听到像我想象中，被一大堆的杂音干扰的声音，反而是我的周围会比他处在的地方更加的吵。

“你在哪里，我到你的学校了。”我受到周围嘈吵的影响，也随着把自己的音量调高，深怕赵炎信会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子。”赵炎信很老实的回答。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任何的情绪在里面。

“哦。那我现在去找你。”

“你还知道图书馆在哪里？上次我们才来过。”

“大概……还记得吧。”

我不肯定地回复。

“被玻璃包围的那栋楼就是图书馆了。”

“好。”

“在南方。”

“嗯。”

说完，我就急着挂了电话。

我开始有点折服我自己了。回想刚才跟赵炎信的手机对话，怎么有种在回答计时尝试比赛一样，反应那么的麻利。

我何时已经升格为如同伊多那样巧舌如簧的级别了？

就在我还沉浸在自鸣得意的心情之时，我的脑海突然像被轰炸一样，闪过几个新的问题。

第一，我现在在哪里，哪里才是南方？

第二，这里四周有全玻璃的建筑物吗？

是的，我在还没意识到这些问题之前就已经很自信地对赵炎信说我会直接去找他，而现在，我是要打回去告诉他我错了，还是自己在这里随便抓个人来问路？

我从以前开始就比较爱面子，自己承诺过别人可以不依靠别人办好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拉下脸回去请求别人的，就算死也要撑到最后。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在巴黎的那段日子，早就把我八十八仙的自信和尊严都磨削掉了。

现在的我只要处在众人堆里久了，心里就会莫名的萌生起自卑和唯恐的感觉，时间越久，这种恐惧感也会随之扩大。

我咬紧牙关在校园四周绕了大概半个小时多，现在已经差不多四点了，不知道在图书馆等着我的赵炎信会不会感到不耐烦而生气走人了？毕竟是我把人约出来的，还承诺过会去找他，但我现在却迟到了三十分钟之久。

“原谅捧花的我盛装出席，却只为献礼……目送洁白纱裙路过我，对她说我愿意……但我继续清扫门前的路和那段阶梯……如果你……”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心中不由大喜。

不用看屏幕也知道是赵炎信打来的，但手机还没被我接通就断了。

手机原本就被我死死地抓在手心里，不过由于被我紧抓得太久了，手掌被我抓到满是汗滴，水分太多，一时间划不到智能手机的屏幕。

我看着渐渐暗下的屏幕，整个人又慌了起来。

不过下一秒，手机又响了。

这次，我吸取了前一次的经验，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上的汗水往衣服随手一擦，再划过屏幕。

终于接通了！

“喂！”我有点激动地对着手机喊道。

“在哪里。”

赵炎信雄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好像在用平常聊天的语气来问一个疑问句。同时，他的声音也带给了我安全感，我整颗心赫然静谧了许多。

我让思维清晰了一些之后，如覆薄冰地回答：“我在一栋浅黄色的建筑物旁边，旁边有个档口。然后我好像……迷路了。”不是好像，是根本！

说完之后，我顽皮地做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但赵炎信看不到。

“又迷路了。”我听见赵炎信在电话的另一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站在原地别动，我去找你。”说完，电话又挂了。

我望向四周，到处都是浅黄色的建筑物，四周都有各式各样的档口。

这次我真的学乖了。

我就这样站在原地，望着天空，静静地数着飞过我头顶的小鸟。

我没具体的告诉他我在哪里，但我知道他一定可以找到我的，因为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时常为了去找他而迷路了，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我。

过了五分钟，赵炎信还没来，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有些不对劲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晒太阳晒得太久的关系，我感觉整个人开始微微发烫，好像要中暑似的。我的头晕晕的，好想要找个地方呕……

可是赵炎信就要来了，他再找不到我的话一定会生气的。让他等了那么久到最后才告诉他我迷路了，现在我又擅自离开，他又白走一趟，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在忍一忍……忍一忍……

就在我快要倒下之时，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发现是赵炎信。我连忙打起精神，扎稳脚根让自己挺直身体，维持一个良好的姿态。

“你身体很烫。没事吧？”

赵炎信的眼神里流露出少许的柔情，他的语气也有着心疼的感情，看得我都痴迷了，但理智告诉我此刻绝对不是放肆的地方。

“没事。我们去谈谈关于你跟出版社合作的事吧。”我轻轻地推开赵炎信搀扶着我的手，对他莞尔一笑。

“好。”赵炎信马上变回一副道貌傲然的样子。他令在我的前头，带着我走到约定的图书馆去。他这个样子，让我有种杀气逼人的感觉。

讨论完后我便打算直接回出版社。

今天在外面折腾了那么久，现在总算有时间可以休息了，但一走到图书馆门口，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外面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所有到校参加嘉年华的游客要么已经回家了，要么就到各个建筑去避雨，还在校园走动的人群已经剩下寥寥无几。

刚才还火伞高张的天气此刻却变成了瓢泼大雨。世间万物果然神秘莫测，变化多端啊。还好平时我都有在包包里放一把小雨伞的习惯，所以我还不至于淋个落汤鸡才回出版社。

那么大的雨，说不会被淋湿是假的，但至少不会落得全身浸湿的下场。

我打开雨伞，刚要迈出脚步时，我的身体好像被什么抓住，让我整个人又立即像小皮球一样反弹回来。

我连忙转头去看，原来是赵炎信。他松开手，霸道的接过我手中的雨伞，帮我关起再折叠好绑起来。

“要去哪里，我送你。”我看着他不苟言笑的表情，根本无法拒绝。

“出版社……谢谢。”我有些别扭地答应了。

说实在，我也不想拒绝，毕竟有个人愿意在这盲风怪雨之际向我提出可以让我搭顺风车，又何尝不是件好事？就算不是赵炎信，我也会答应的。

赵炎信驾的是一辆银色的沃尔沃轿车，车型挺大的。

坐上车后，他便启动了引擎。

一路上，我们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到了出版社门口，赵炎信原本要帮我开车门的，可是外面的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我只好拒绝，然后自己带着雨伞下了车。

进出版社之前，我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赵炎信并向他微笑致谢。

我把雨伞关了，进去之后，又忍不住再回头望了一眼。这次，他的车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我回到办公室，很意外的，Daisy和Seven都不在。我再看一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六点多了。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难怪刚才经过别层楼的办公室时只看见剩下几个人在办公室里忙活。

早知道刚才就让赵炎信送我回家了。

唉，现在外面大雨连连，好似要把整个城市冲刷掉般。

……我要怎么回家呢？

我趴在工作桌上，定下了心，再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突然 ，我感觉整个人好像微波炉一样在不断地加温。

我好像发烧了。

从小我的体质还不算太差，不过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再加上今天的奔波和日晒雨淋，我还是终于扛不住了啊。

照平常的话，我一生病就是好几天，不可能那么快会好的。

“原谅捧花的我盛装出席，却只为献礼……目送洁白纱裙路过我，对她说我愿意……”我的手机突然响起。

我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打电话给我？

我四肢酸痛无力地从包包里挖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我整个人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是赵炎信打来的。

我赶忙接通电话。

“喂！”我有些激动。

“嗯。还在忙吗？”赵炎信说道。

“没，干嘛？”

“不下班吗？”

“嗯。可是下雨，我不能回家。”

“我在外面等你。出来吧，我载你回家。”赵炎信说完并没有马上挂掉电话，好像是在等我的回答一样。

我听到他那么一说，心里霍然变得暖洋洋的。

好久没有这种雪中送炭的感觉了，天上突然掉下一个这么大的惊喜，不管是谁都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当然，像我这种已经习惯了没被人关心的人，在异国他乡过日子久了，总是孑然一身，更会被感动。

“好。”

我压抑着哽咽的心情，装作很镇定地答应了他。

“我等你。”

赵炎信宛如放下了心中大石一样挂了电话。

这么多年了，虽然我曾经背叛过他，但他对我的感情，依然始终如一，一点都没有流逝。

他，甚至比以前更细心，更会关心人了。

一走出出版社我就看见停在门口的银色沃尔沃轿车。那是赵炎信的车。

他走下车，撑着一把雨伞走到我的面前。

“走吧。”赵炎信向我伸出一只手。

“嗯。”我也向他伸出其中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他向我伸出的那只手。赵炎信抓着我的手，用手臂护着我不让我被雨溅到。

这种感觉好久都没感受到了。

我今天又忍不住让自己的心放肆了一回。

进了车，系好安全带，他就发动引擎，把车开离出版社。

我把视线看向车外，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着一首名为《Que Sera Sera》的西方老歌，那是我们从以前开始就共同喜欢的一首歌。

“Que sera, sera. 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The future’s not ours to see. Que sera, sera. What will be, will be ……”

收音机播着歌，而我们细细聆听着。

我们谁都没说话，好比不想打破这种久违的甜蜜而又温馨的气氛。

我不奢望时间就此停止这种不可能的愿望，但我却无比渴望着时间能够放慢速度，再慢一点点，让我能够放肆久一点，让我有时间喘一口气，好好享受这等了八年，得来不易的幸福感。

不久后，车子在我的公寓楼下停了下来。

我解开安全带。

“谢谢。”我对他微微一笑，便打开伞下了车。

进了公寓大门，我回头望了望赵炎信。他的车还在原地停留着。

我对他招招手，意思叫他可以离开了。

他也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发动引擎，把车开进滂沱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