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再·见》

第二章（下）

下班后，我再次来到了海边。

我坐回那天的那个礁石上。

这时，我触目恸心，骤然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那天，我们好像只是简单的交流了几句……然后我说了什么，我们又再电梯门口对望着的情景……如今历历在目。

今晚我们又会不会在这里，同样的地方，再次相见？

但见到了之后，我又能说什么呢？

那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他再如何介意之前的事，也应该不会想要听见我的解释了吧。对他来说，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了，就算我现在解释了，也只会成为开脱罪名的借口罢了。

如果真的再见到，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他不问，我就不说。

他问，我就如实回答。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怎样，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就算他可以，我也不可以。

不知何时，我的心底早就被一堵墙结实地封印住。要解开它，很难。如果可以，这辈子，我都不愿意再想要去打开那堵墙，因为打开了，撬开了，它就会吞噬我整个人，甚至让我生不如死。

而且这样，心会疼。

我闭着眼睛，静谧地感受着海风吹打着我的脸颊，同时，它也再安抚着我的心灵。此刻我再也不想让那件不愉快的事缠绕着我。

八年，也该够了。

原本以为回来后还可以在这里找回一些美好的回忆碎片，可我好像失算了。

那个梦魇依然缭绕着我的内心，占据了我的思绪。

每当我一见到赵炎信，那堵墙里的妖怪好像就要压抑不住一样冲出来，可是到最后还是被我强行压了回去。

我真的好害怕，哪天，我再也控制不住那只怪兽，反倒被它吞噬。

它就像我内心的一颗定时炸弹，会在随时随地地爆发，把我炸得遍体鳞伤，甚至还会让我把自己践踏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那是我的梦魇，一辈子的梦魇。

在我的不远处，有一帮年轻人在那里办烟火会。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好似也感觉到了他们营火的温度，整颗心里也变得暖洋洋的。

年轻人聚在一起搞活动就是如此的充满着活力啊！

有几个负责BBQ，又有几个负责弹吉他，其余的就好像野人一样，手里拿着香槟，奔放地围着营火手舞足蹈。

虽然我们的年级好像差不多，不过我已经好久没有搞类似的活动了。不知道伊多他们大学毕业的时候有没有像他们那样大肆庆祝呢？

以伊多的个性，应该会吧。

我不在的日子里，他们到底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那么的欢乐？

没有我的日子里，他们会不会在狂欢的时候想起我，哪怕一瞬间也好？

“你到底在干什么？人家好害羞，赶快起来啦！”

倏地，原本在狂舞的其中一个红发少年跪在地上，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深情款款地凝视着站在他对面的短发女孩，好像要跟她求婚的样子。

短发女孩穿着一件洁白的沙滩裙，红发少年则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宽松的沙滩裤，看起来特别潇洒。

“戴小茹，我希望可以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我爱你！”红发少年毫不犹豫，歇斯底里地对短发女孩表达爱的宣言。

我虽然在远方，不过我好像发现到了男孩在说完后整个人顿时变得有点腼腆，而被表白的女孩也羞答答地莞尔一笑。

看见这样的场景，不禁让我想起了赵炎信跟我告白的那一天。

我记得那天，是在他的父亲再婚后的一个星期。

那天，刚好他的继妹一直吵着爸爸带她出去玩，所以在没办法之下，爸爸就带着继母和继妹到游乐园去玩了，只把在不久后要考SPM的他丢在家里。

他闷得发慌，又无心温习，就把我约出来，在快餐店见面。

之后，我们在快餐店的一个小角落坐了下来。

再之后无意的聊天中，他偷偷地亲了我脸颊一下，像蜻蜓点水般快而轻巧。

那时的我脸红得像被打翻的红色燃料一样，心跳也不听使唤的不断加速，总觉得那时我差一点就要心脏病发作了。

再再之后，他又偷亲了我的双唇。

我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我的紧张，下意识地把他推开，然后好像刚做完什么事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双手赶紧抱着胸前，好像下一秒我就会被赵炎信怎样一样。

但是那时的他见了我的反应，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觉得好笑。

他若无其事地拍拍我的头，只是跟我说了一句：“我们交往吧。”就这样，简单的告白，没有再多的花言巧语，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答应他的，我们就真的正式交往了。

其实这事我也是在隔天早上起床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时候他发了一封信息给我，我记得内容写得很亲昵。

他写：亲爱的女朋友大人，起床了。我在你家外面，等你。

因为他是我的初恋，而对于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恋爱是什么，也完全不知道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我当时的印象里，恋爱就像偶像剧一样的发生，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其实，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觉得恋爱这件事，虽然看似咫尺在眼前，触手可及，每当我伸手去抓时却只能扑了个空。

“结婚！结婚！结婚！结婚！”在一旁的年轻人又开始起哄了。

这样的场景在每个偶像剧里几乎都会出现，没想到在现实中被我碰见了，而且还是发生在那么年轻的少年少女们身上。

“什么结婚啦，我们才中学毕业，才十八罢了啊！我和小茹也要等到大学毕业后，差不多二十五岁这样才会结婚吧！就算不到二十五，至少也要等到我事业有成了，才有资格到小茹家提亲啊！”红发少年虽然看起来有点像在社会上出来混的，但没想到他却能说出一番那么负责任的话。

见短发女孩的气质斯斯文文的，还以为怎么找个这样的对象，没想到是我看错人了。这红发男孩其实还挺有担当的。

再想想我对赵炎信，好像比人家差劲好一大截呢。

“哎哟，还要人家小茹等你那么久啊！啊哈哈哈哈……”所有人开心地笑了。

红发少年和短发少女被朋友们那么一说，双双又害羞起来。

我看着看着，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我好久都没感受过这种自然轻松的气氛了。

记得最后一次，好像是在八年前，赵炎信中学毕业的那个夜晚，我伊多，孔志洋还有周曦妍，我们五个人一起庆祝赵炎信和孔志洋终于考完SPM毕业了。

那夜，我们差不多狂欢到凌晨一点多才肯乖乖回家睡觉。

那夜，我还因为迟回家，被爸爸妈妈教训了一顿呢。

看了好久，他们的营火会还在继续。

现在也只不过才晚上十一点多，想必距离萤火会结束还有一大段的距离。

我困了，转过身准备回家。

就这么一个转身，我才发现坐在我身后，跟我一样看着远处的那群年轻人的赵炎信。

他到底是何时开始坐在我的身后的？

是打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还是趁我很投入地注视那群年轻人的时候？

我向来都对靠近我的人特别敏感，怎么只要是关于赵炎信的事，我就显得格外愚钝，什么都感应不到？

而他怎么总是喜欢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我身边的某个角落出没。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惊讶地问道，不过，我还是装作一脸的镇定。

“……”

赵炎信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他手里拿着一瓶啤酒，盖子已经打开，透过远方传来的微光得以见到酒瓶里的酒已经被喝掉了一大半。

我好久都没碰关于酒精类的饮料。

我见赵炎信没什么反应，又再次计划偷偷地从他身边开溜。

这一次，他的反应又变得特别敏捷。我的手再次被他牢牢地抓住，怎么使劲地挣扎也无法挣脱他的掌心。

是因为喝了啤酒的缘故吗？

我怎么觉得他这次抓住我的手的力道好像比上次还要粗暴，却又带了一丝丝地温柔？

还是这只是我的幻觉？

下一秒，我感觉到我的嘴唇好像被什么封住了。

赵炎信用他温热的双唇揉搓着我的双唇。就在这么一瞬间，我彻底地被他征服了。我失去了任何的抵抗力。

这种感觉就好像我渴望已久，却怎么都抓不牢的影子，然而现在终于抓到了，所以我并不打算就这么容易的放开！

现在，就仅限这一刻，让我久违地放肆一回吧！

之后的事，之后再打算了。

过了好几秒后，我们很自然地放开了彼此。

赵炎信背着路灯的光，它把他的样子都吞噬在灰黪的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可以想象得出，他跟我一样，等待着一刻，已经等了好久。

虽然过了八年，虽然我折磨了他八年，但他……就算被我伤害得偏体鳞伤，还对我不死心吗？

赵炎信张开口。“我好想你。”说完，便把我揉进他的怀抱里。

这样温暖的怀抱，像躺在阳光充裕的草场上，那股暖洋洋的怀抱……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怀抱……只属于赵炎信对我的怀抱……原本对我而言是个遥不可及的愿望，就这样简单，不温馨的场合下，实现了。

我犹豫着，最后也用双手回抱着他，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也告诉他，其实我也好想，好想他！我甚至每天每夜，在每个梦境里，都会有他模糊的影子出现！

可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能。

因为我说了，只会更刺伤他的心。

就算现在我们是幸福的，就算我们都能忘掉八年前，我的背叛，但之后知道真相后的他，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痛苦。

赵炎信，对不起。

“我们重新开始吧。”赵炎信放开紧抱着我的双手，低下头看着我。他的眼神里带着少许只有在热恋期才会出现的期待感，却又同时带着准备被我拒绝的失望。

怎么办？

我的脑海此刻宛如被浓稠的浆糊搅拌后的粘液状态，就算绞尽脑汁也无法正常理智的思考问题。

现在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字——逃！

无论我在哪里，什么时候，只要碰上我不想遇到的麻烦，我的脑海里就只有“逃”这一个字。也因为这个念头，我才能自以为很坚强地，像野草一样在巴黎混生活到现在。

可是现在我面对的是赵炎信。

不管我逃到那里，他还是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就是我们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抹也抹不掉。

现在我们的相遇，我们的重逢已经不只是单纯“缘分”二字可以说得清楚的了。

我总觉得在冥冥人海之中，我们的这种关系，早就被月老用铐紧紧地锁在一起。

现在我们还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就算我今天逃成功了，那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天呢，我呆在这里的未来日子呢？

除非，我又再次逃到异国他乡去。

但，我已经不想这样了。

我不想再不辞而别。

被恨一次已经够了，而且我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吧？

上天给我的，惨痛而又不堪回首的回忆，这样应该足以惩罚我这个不听话，半途而废的坏人了吧？

我们僵持了差不多有五分钟的时间，赵炎信最终还是比我早放弃坚持的念头。他缓缓地把我的手放开，整个人立即变得好像刚泄气的气球一样。

他低声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失望，又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反而松了口气一样。

此刻在我面前的赵炎信已经不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赵炎信了。

我们现在的距离好遥远，就算处于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但前面依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而我们，都不敢去触碰那层玻璃，更别说打破它。

赵炎信再叹了一口气。“你再好好考虑吧。”

说完后就离开了。

他一个敏捷的跳跃就跳下了礁石，也没再理会我，扭头就走人。

我看着赵炎信渐渐离去的背影，整颗心顿时变得落寞起来。他的影子在夜光下一点一点地变小，冉冉变成了宛如星辰般的小光点，然后拐过一个弯到另一边去，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一定不会就此对我善罢甘休的。

我总觉得在天上享福的那群称为“神仙”的灵体们还会继续用最残酷冰冷的方式考验在人间的我们。

而我，几时才可以从牢笼里解脱，何时才能放过我自己……我也不知道。

说不定，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自己，只是一直在说谎，然后逃避，尽量让自己维持在创造的童话世界里。

今晚仿佛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年轻人的营火会依然在继续着，他们的营火却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半点熄灭的意思，相反的，他们的营火越烧越旺，好比在向我炫耀着他们还正处于年少轻狂的年代，而我已经渐渐地被吞没到世界的深渊里，并且已经朝着万劫不复的现实迈进。

我羡慕他们，极其无比的钦慕他们。我艳羡他们还有好多用不完的青春，恋慕他们还有说不完的誓言，倾慕他们还有满腔的热血来面对这无情的世界。

他们还只是刚绽放的花朵，才刚花苞里冒出来的嫩花儿。

而我，虽然还没到分崩离析的阶段，但我已经在最好的年代，错过了我最好的青春，在风华绝代的岁月，错失了我的花样年华。

我闭上眼睛，把头微微地扬起，用鼻孔来面对着海洋。

至少在寂静无人的夜晚里，我还能有那么一丝的傲慢。

赵炎信突如其来的出现，害得我刚才的睡意全没了。

怎么总觉得这几天，每到夜深人静，万籁寂静之时，我都会感到特别的感触？

是不是最近没写小说，那些占据内心无处可发的少女情怀终于再也压抑不了，满得要溢出来了？

看来我也是时候该整理一下心情，重新开始写写画画了。